第111章 月下相谈 (第1/1页)

    “陛下竟然也会问这般毫无意义的问题。”方暮雨收剑回，道“这是已经发生的事实，就如同我父亲、我兄长……”

    寝里没有风，她的声音却渐渐转轻，转淡，仿佛散落在月光里，“如那埋骨荒野的，方家的一具具冰冷的尸体。”

    方暮雨提剑离开，她后的人目送她离去的清瘦背影，缓缓后退两步，重新坐回榻上。

    大门合上，外头传来什么东西咣当落地的声音，然后是什么东西倒下的声音。

    他抬眼看去时，见门外那清瘦的影忽然不见了。

    寝里重新安静下来。

    吴元庆保持着一个姿势坐着，不知过了多久，他听见寝门开合的声音，有人送药进来。

    方暮雨没有来。

    来的是她近前伺候的女使，名唤芸香的那一个。

    他认得她，也知道她是方暮雨从方家带来的，一路跟随她入王府、入宫，一直到如今。

    “你主子呢？”

    “回陛下，”芸香跪在地上，手捧托盘，道“主子不太舒服，由几位女使扶着下去休息了。”

    “叫太医给她瞧瞧。”吴元庆语气冰冷，“别死在朕前头了。”说完，仰头把药一喝，又把空药碗往托盘上一放，道“让人把灯灭了，朕要歇息。”

    芸香出去了。

    不一会儿，便有几名宫人进来，灭掉寝内的灯火。

    大门开了又关上，湿浊的空气，沉闷的声音，搅得吴元庆心头烦躁不安。他往上一躺，翻朝里面去，忽地听得内有轻微的声响。

    他将手往枕头下探去，缓缓握住藏在下面的剑。

    听得那声音缓缓靠近，吴元庆猛地持剑回头，见榻下跪着一个影子。

    “陛下，小臣来迟。”

    来人缓缓抬起头来。

    “你是……”吴元庆仔细瞧了瞧，道“你是叔德家小老二？”

    穆霈云虽不在朝廷任职，但曾有军功，得陛下封了勋官。虽说是虚衔，没有实在的职位，但自称“小臣”并不为过。

    方才，他和顾灵芷换上军的甲衣，混在军小队里头，由岑威带着，到寝来换班。岑威给他们安排到了寝后面，附近都是岑威的亲信。借着夜色遮掩，穆霈云翻窗进来，顾灵芷在窗边替他把风。

    他们这边秘密相谈时，寝外西北角有一小亭，恰对着寝西面的窗户。

    岑威负手立在栏杆边，不时转头往寝的位置看一眼。

    “将军。”

    他闻声转头，见芸香在台阶下，仰头看着他，手中提着一个小食盒。

    “夜里寒凉，将军近来旧疾又犯了，怎地不去休息？”

    岑威颔首一笑，道“无妨。”

    芸香缓步走上台阶，将小食盒往栏杆宽敞处一放，道“我怕将军忘了服药，特意煎好了带过来。”她将药碗取出来，递给岑威，道“将军还是趁先将药服下。”

    岑威并不推脱，接过来一饮而尽，又将药碗还了回去，“多谢芸香姑娘。”

    “将军不必客气。”芸香淡淡一笑，把空药碗往小食盒里一放，“将军满目愁色，可是担心此番大事不成……”

    “旧之恩，岑威从不敢忘。”岑威摇头，“这件事不管成与不成，我既答应了，自会尽力。可我能做的，也只在我原先答应的范围内。”

    穆霈云猜得不错，贤妃的确对他有恩。

    他幼年时，家里遭逢旱灾，亲人多数亡故，只余一老母亲。他昔年曾随大魏天子吴元庆征战，队伍途经家乡，见老母亲却不能相认，更不能于旁尽孝。

    那时，先帝还在，吴元庆只是一位亲王，贤妃方暮雨也只是一名侧妃。事恰被当时暗中随吴元庆出征的方暮雨得知，她便偷偷派人照料他母亲。因为他家乡附近战事频繁，方家军中有一部分要拔营往别地去，方暮雨便请她兄长将他母亲一同接走，后又送到江南去休养。这一接，恰好避开了屠城的祸乱。

    因为这一点，他才在军中拼命厮杀，数次救下吴元庆的命。也是因此，吴元庆在登上帝位后，将分配到蜀地的他他调了回来，后来又让他统率护卫皇城的北衙军。

    贤妃从未以旧之事胁迫过他，只请他带军封锁皇城。这才有了后来的事，可事接下去如何，他心中也没有定数。

    “主子从未想过为难将军，”芸香道“从事发生到如今，主子也没有违背过当初对将军的承诺。”

    岑威别开头，目光落在远处。

    “我……”芸香微微一顿，道“我也不是要来劝将军什么，只是……”她转过头，看向别的地方，双颊止不住飞起两朵红晕，“只是来给将军送个药而已，并不是要干涉将军的事。”

    “我也没有这个意思。”岑威急急转头，但只简单地解释了一句。

    芸香蓦地转头，两人视线恰好接上。

    岑威正要转开目光，却听芸香道“主子白里提到了将军……”

    她看向岑威，声音柔缓，道“如果这次的事失败了，主子说……”她又是一顿，却像鼓足了勇气一般，抬眸看向岑威，道“希望将军能带着我远离皇城，远离所有是非。从此……”

    芸香垂下眸光，道“忘了这里的事，只过好我们两人的子。”

    夜幕沉沉，恍似有水汽弥漫在周围，闷闷地压在人心口。

    “芸香……”岑威迟疑着开口“这次的事如若败了，你真的能做到这样吗？”

    “我……”

    “普天之下，莫非王土。”岑威缓声道“且不说我们能逃到哪里去，这些军将士一个个跟着我出生入死，我怎么能舍掉他们？”

    芸香一怔，继而莞尔道“将军如何，芸香便如何。”

    “芸香姑娘……”岑威道“我知道姑娘待我好，我也一直感念姑娘待我之，可……”

    “皇城乃是非之地，姑娘若有生机，若可远离，还是趁早远离了罢。”岑威道“现在况虽然不明朗，但姑娘如果想出宫，我还是能够帮上一二……”

    芸香微一怔，声音发涩，问道“将军是不愿与我一同离开，还是不愿意与我在一起？”

    岑威迟疑。

    他不知道该如何告诉她，这件事不管成或者败，他也许都没有什么好下场。

    若是赵王赢了，他未必能容他。若是赵王败了，陛下追究责任，他更无活路。

    他出入战场无数次，见惯了血腥、厮杀与生死，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。自家中老母亲亡故后，他已无亲人。因为孤一人，他才能如此无所顾忌地应下这件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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