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		  		第十七章 弃子  (第2/2页)
己的血脉骨rou去换一点可悲的尊敬。更可怕的是,如果今天程婴成功了,就等于是在那架个人抉择的天平上投下最后一块决定生死的砝码,就会为千百年后的人们开一个坏头,后代人就会照猫画虎:在家徒四壁的时候会杀掉自己的妻子招待落难的贵客;在揭不开锅的时候会埋掉待哺的小儿维系一家生计;在颠沛流离的时候会抛下无助的骨rou收买军民人心;在受困危城的时候会献出无用的姬妾供部下们分食……    “你说的不完全对,被困之后我们会先杀马,马吃光了才会轮到你们女人,毕竟人rou酸,不好吃。”程婴倒退了几步,侧着身子倚在墙边,乜着眼睛看我,嘴角边甚至还带着一丝戏谑。    我难以置信地盯着他,怎么也想象不出这样冷酷无情的话语竟会从他的口中讲出。这个与我同床共枕多年的男人此刻蓦然变得无比陌生,我的身体在止不住地颤抖,不是因为害怕,而是出于一种无可名状的愤怒。    我俩已经认识十八年了。但此刻我觉得自己好像从未真正认识过他,又多么希望自己真的从未认识过他。    “想想前些年宋国都城被楚人围困的时候,最后不也是靠易子而食、析骨而炊撑下来的么。”他再次开口,鲜血淋漓的历史被他如此轻描淡写地讲出。我从未见过程婴的这副面孔,平日里那些医者仁心的话语仿佛都是伪装的画皮,现如今只有一股狂热的火焰在他的眸子里闪烁跳动。那把尖刀虽然无声地躺在地面,可我分明看到了还有一把更加锋利、更加尖锐、更加杀人不眨眼的尖刀正紧紧握在他的手中。“再说了,女人,可别忘了对那些有权有势的上等人而言,别说是杀人,就是一时兴起想吃个婴儿也会有人排着队双手奉上。世道艰难,你我都是贱命一条,本来就没什么可选择的,更不需要再犹豫了。”他的目光再度越过我的身体,瞟向了我背后的内室。    小俊的哭声愈发大了起来。    五、    不,不是这样的,他说的不对,他是错的。    我说不出他错在哪里,但他要夺走小俊,他要牺牲自己的骨rou,他一定是错的。    我的双手竭力顶在他的胸口,拼死抵住他试图闯入内室的脚步。    “你只是个女人!”他像头恼羞成怒的公牛,血红色的眼睛死死盯着我。    “我还是个母亲。”此刻的我感觉无比平静,平静到可以迎上他的凝视。    “程婴,我问你,如果有一天,你的赵先生突发奇想要学习齐国的姜小白尝尝新生婴儿的味道,你也会效仿那个易牙,像条狗一样摇头摆尾,心甘情愿将小俊双手奉上吗?”    你要的究竟是名声,还是自己的亲生骨rou?    我不明白,这有什么好犹豫的。    六、    “我该怎么说才能让你明白!你这个傻女人,蠢女人,执迷不悟的混账东西!我程婴从不曾屈膝于权势,那是道义,懂吗?道义!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是道义,待我以国士报之以国士是道义!孩子没了可以再生一个,倘若道义没了,我程某人还有何颜面苟活于世?”    道义,复仇,世人的敬重,后代的尊崇,你程婴竖子成名,赵家幸而有后,可谁来替我可怜的小俊讲讲道义?    “没时间再和你废话了,你这个蠢婆娘,赵夫人和公孙兄弟还在山洞里等我的消息呢,不管你之后怎么恨我都好,但现在我只能……”    程婴说不下去了,因为此刻那锋利的刀尖正抵在他的咽喉处,再多说一个字他就有可能身首异处。    刀柄被我紧紧攥在手心,我知道我的手在剧烈颤抖着,我更知道我别无选择。    “程婴!你口口声声说为赵先生尽忠、为冤死者报仇,那有本事你直接去刺杀狗贼屠岸贾不就好了?你连死都不怕,连家人都不顾,连骨rou都能舍弃,那还有什么顾虑?明明有更简单的方式解决问题,何苦拿自己的妻儿老小逞威风?说什么忍辱负重,说什么从长计议,鼠辈!懦夫!没骨气没胆量的狗东西!你给我滚出去,从我的家里滚出去,不要让我再看见你!”    “夫人,杀了我吧。”程婴认命般闭上了眼睛,“事已至此,今晚我已经没有办法空手而归了。既然无法完成与公孙兄弟的约定,那倒不如你直接就在这里给我个了结。”    他说什么?    他让我杀了他。    这是他今晚第一次开口叫我“夫人”。    我的身体正慢慢无法控制那股传遍全身的颤栗。面对程婴,面对我的相公,面对小俊的亲生父亲,我……我下不去手。    我怎么可能真的动手去杀人呢?    杀人,本就是这般千斤沉重的事。    可就在这电光火石间,程婴突然出手了。他趁我一瞬的迟疑跟身进步抢到我身前,稳稳一掌劈在了我的颈侧,紧接着我的身体便不受控制地软了下去。    “对不起,夫人,之后要杀要剐悉听尊便,但现在我没得选,我只能坚持我认定的道义,我只有这一条路可走。”    那是我在昏迷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。    七、    与一国孩子的安危相比,一个孩子的性命是否无足轻重。    更何况,那个孩子本就在“一国”的范畴之中。    好像没有任何能够质疑的空间。    可为什么?为什么要把尖刀指向自己的亲人,而不是真正的施暴者。    我不明白,这有什么好犹豫的。    我不明白。    八、    已脱,程婴谓公孙杵臼曰:“今一索不得,后必且复索之,奈何?”公孙杵臼曰:“立孤与死孰难?”程婴曰:“死易,立孤难耳。”公孙杵臼曰:“赵氏先君遇子厚,子彊为其难者,吾为其易者,请先死。”乃二人谋取他人婴儿负之,衣以文葆,匿山中。程婴出,谬谓诸将军曰:“婴不肖,不能立赵孤。谁能与我千金,吾告赵氏孤处。”诸将皆喜,许之,发师随程婴攻公孙杵臼。杵臼谬曰:“小人哉程婴!昔下宫之难不能死,与我谋匿赵氏孤儿,今又卖我。纵不能立,而忍卖之乎!”抱儿呼曰:“天乎天乎!赵氏孤儿何罪?请活之,独杀杵臼可也。”诸将不许,遂杀杵臼与孤儿。诸将以为赵氏孤儿良已死,皆喜。然赵氏真孤乃反在,程婴卒与俱匿山中。    ——《史记·赵世家》(节选)
		
				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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