空巢 (第1/1页)

    。“爸，我这次得去外地出差半个月，您在家好好照顾自己，有事就给楼底下李大爷打电话，没事也多找他玩玩去，反正李大爷也常年一个人住……”儿子一边用无影手收拾着行李，一边烫嘴似的说道。而老张已经听了不知多少次这样的话，也没说什么注意安全早点回来，只是问道：

    。“小敏什么时候回来啊？”

    。“她呀，可能我回来了她还回不来呢。”儿子苦笑道，“她那又闹疫情了，最快也得关十四天才回得来呢。”

    。“唉，你说这事闹的。”老张重重地叹了口气，“原来在乡下村长总说我是啥空巢老人，这回可算是到城里了，一年到头也跟你们两口子见不上几面，合着我挪了个窝还是空的。要是你俩忙，没空陪我这把老骨头，我也就认了，这年头挣钱养家多不容易，年轻人还是工作要紧。可是你跟小敏一年到头又能见几面哪？总是这么忙忙忙，等我死之前还能抱上孙子吗？”

    。“爸，说什么呢。”儿子赶紧打断了老张，“您这身体多硬朗啊，等我和小敏忙完这一阵就回来陪您，到时候让您看我俩生孩子都行，好吗？但是我现在得走了，再不走赶不上飞机了。”

    。“疫情闹的正凶哪，你们公司就非得让你出差。”

    。“这不是得挣钱去吗，没了钱可比得了病死的惨。”儿子匆忙地整理好行李出发了，临走之前还特意提醒道：

    。“爸，我出差算紧急公务可以去外地，但是您老可得记住，非必要不离市！”

    。“知道啦，我肯定服从命令，非必要不离世。”老张往床上一躺，眯起了眼，“死了还得搭棚子，咱不给国家添麻烦喽……”

    。眯着眯着，老张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，直到听见一阵强烈的敲门声，他才醒了过来。

    。“家有人！来了！”老张光着脚下地跑去开门，而来人正是住在楼底下的老李。

    。“诶呦喂老张，你干嘛呢这是，我都敲了半个钟头的门了，你要再不开门我还以为你死了哪！”老李一边说一边擦着头上的汗。

    。“放心，死不了，不给国家添麻烦。”老张笑呵呵地说道，“你怎么想起来上来找我了？”

    。“嗐，我正看着新闻联播哪，也不知道摁着哪了，滋溜一下那康辉可就不动弹了，张个大嘴翻着白眼跟要吃人似的。咱也不明白这玩意怎么修啊，这不上你们家看电视来了吗。”

    。“等着，我给你开电视去。”老张刚要去拿遥控器，却被老李拦住了：

    。“诶呦我的大哥诶，你快看看这都几点了，天气预报都播完了。”

    。老张抬头一看，可不是吗，这都快八点了，自己从下午一直睡到现在，连晚饭都没吃呢。

    。“那你先播点电视剧看，”老张拿来遥控器塞到老李手中，“我先弄点东西吃。”

    。“哟，你还没吃哪？打算吃点什么啊？”

    。“馒头榨菜。”老张憨然一笑，“一天三顿吃这个。”

    。“那哪行啊？都新时代了你怎么还吃旧社会的饭呢？”老李刚要打开电视，听到老张的话，又把遥控器放下了，说道，“居委会不是天天给你送菜送rou送鸡蛋吗，你倒是吃啊！”

    。“嗐，咱们这老东西还吃什么好的，”老张拿起一个馒头啃了起来，“那点菜跟rou还有鸡蛋都让我送给楼下小胡他们家了，他儿子上高中了，正是长身体的时候。你是没看见哪，那大个可比我还高一头。将来人家上大学，搞核武器去，那是对国家有用的人哪，好东西不给他吃给谁吃？人小年轻都说了，咱们哪，快别‘占用公共资源’啦。”

    。“那人家怎么说的，小胡就收下了？”

    。“一开始他也不收，说这是居委会专门送给独居老人的，后来我告诉他，虽然空了窝了，但是我儿子儿媳妇总从网上给我买东西，用不着居委会送的这些，放着也是坏了，他就收下了。”

    。“那你儿子儿媳妇买的东西呢？”

    。“我编的。”老张喝了一大口水，顺了顺馒头，接着说道，“他俩那么忙，哪有空管我啊。”

    。老李长叹一声，也没心情看电视了。

    。“不看电视听会儿半导体吧，”老张拿出在裤腰上别着的小收音机说道，“这会儿正唱戏呢。”

    。只见老张一边啃着馒头一边胡乱地调试了一会儿，收音机里便传出了京剧唱腔，虽然杂音极大，唱词却还可以勉强听出来：

    。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

    。凭阴阳如反掌保定乾坤

    。先帝爷下南阳御驾三请

    。算就了汉家的业鼎足三分

    。老李听得入神，跟着唱了起来，老张却感慨似的来了一句：

    。“咱俩这儿子儿媳妇闺女女婿全不在家，也只能唱唱空城计喽。”

    。“我说老张啊，你这人怎么这么没劲。”老李刚有了些兴致，却又被老张一句话勾得烦心。

    。“嗐，这不发发牢sao吗。”

    。“咱这就算过的不错了，好歹过上好日子了。”老李摆出一副人生导师的样子，说道，“孩子们工作那是多忙啊，外边闹着疫情呢也不让休息，还能想起来有你这么个爹就不错了。你想孩子，我就不想了？可是你要真想孩子好，那你就自己把自己的日子过高兴喽，有好吃的就吃，有好玩的就玩，闲的没事还能找老哥们儿我啊，下棋我可不含糊，准杀你一个片甲不留。还是得把日子过顺当喽，身体弄好喽，就算帮不上孩子的忙，也别添麻烦不是？”

    。“对对对。”老张表示非常赞同，“不给孩子添麻烦，也不给国家添麻烦。”

    。正说着，门外忽然又传来敲门声。

    。“这点怎么还有人来啊？”老张疑惑地打开了门。

    。“张叔，是我，给您送东西来了！”小胡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。

    。“哟，小胡，怎么拿这么多东西来啊？”

    。“诶，李叔也在啊，这些都是给张大爷的，八宝粥，挂面，罐头……”

    。“小胡啊，你张叔不缺东西，快拿回去给轩轩留着吃吧。”老张打断了小胡的报菜名。

    。“那怎么行啊，您每次都把社区送的东西送我们家去，不给您回个礼我们怎么好意思啊？”

    。“我那是给轩轩的，给他加个餐长身体啊。”

    。“嗐，您那不也是不会做饭还怕糟践了东西嘛。”小胡一语道破天机，“这些罐头挂面什么的小刀一撬热水一煮就是一顿饭，您老就别总吃馒头就咸菜啦。”

    。“小……小胡啊，你这都是听谁说的？”老张脸上有些挂不住了。

    。老李连忙给小胡使眼色，小胡却不知是不是故意没看见，说道：“当然是李叔啊，他把您生活当中那点困难都告诉我了。”

    。老张转头看向老李，脸色不是很好看。

    。“那您二位就接着聊吧，我就先回家了。”小胡适时地准备离开，老李却叫住了他：

    。“那个……小胡啊，李叔还有个事想跟你说……”

    。“啊？张叔又干什么傻事了……咳咳……”小胡发觉说走了嘴，赶紧咳嗽了两声。

    。老张看向老李的目光又添了一分怒意。

    。“不不不，是我们家那康辉还打算吃我呢，你给李叔调调那电视呗？”

    。“得嘞，走着！”二人逃逸似的离开了。

    。“康辉吃你？你要再把我的丢人事捅出去我先吃了你！”

    。老张骂骂咧咧地坐在沙发上，嘴角却满是笑意。有这样的老哥们好邻居在，“空巢”生活倒也挺乐呵。

    。要是儿子儿媳妇都在家，还添一大孙子，那就更好了。

    。老张这么想着，又迷迷瞪瞪地听着京剧睡着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