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章 夜深 (第1/1页)

    挂在茅草尖的雨珠悄然滑落，滴落进敞开的衣领一路向下，惊得那人当场缩紧了脖子，埋怨地回过头瞪了一眼茅草。

    “连你也欺负我！”

    一脸愤愤地站起身子，一把扯过茅草，使劲一扯，拦腰截成了两段，锐利的锯齿边，连带着一串血珠飞溅而出，被随手扔在了一旁，倒映在泥坑中的倒影还能看到微微颤动的茅草边上那抹鲜红。

    “嘶！”

    阿牛连忙捂住右手掌心的伤痕，紧紧并拢，然而血还是顺着掌纹的缝隙源源不断地往下流淌。

    对这个锯齿边阿牛小时候就已经深有阴影，可刚刚一下子上了头，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就已经上手了。果然人长大就是一个不断反复犯错的过程，而他犯的错只是惩罚来得都有点太快了些。

    说是有多痛倒是不至于，就是看着这源源不断滴到地面上的血，把昏黄的泥水染上了暗红，阿牛不由得有些惋惜和心疼，神差鬼使地把右手举到了嘴边，一滴不剩地给接住。

    也就是一股咸甜交杂的味道，具体什么味道也讲不太清楚，终归是肥水不流外人田，也算是一种循环吧。

    没过一会，血就止住了，阿牛也没敢轻易地放松，光是手指松动都能感觉到刚凝结上的血痂隐隐有崩裂开的架势。

    在地上蹲得小腿都有些发麻，伤口处不再有血渗出，阿牛站直身子，脑子还有些眩晕，也不知道是流了血还是这短短时间内发生的这么多事情。

    “这牛，可怎么办呢。”

    要知道在这个年代，牛的价值百分之八十都在于能干活，干农活，没多少人愿意吃牛rou，毕竟常日劳作的牛rou入嘴干柴的口感，哪里比得上肥瘦相间的猪rou。

    更遑论现在入秋不久这三头牛还没有养肥秋膘，现在还泡在血水里，牛血的腥味全进了rou里。无论是鸡鸭牛羊，要能上得了餐桌，都得放干净血水，才能做到入口不腥。

    几秒钟阿牛的脑子里已经冒出来几十种处理牛rou的办法了，无一例外都被自己否决了，光是把牛拖出林子想想就让人绝望，一头牛都顶的上三个阿牛的骨架。

    空中弥漫着雨后湿润的水汽，阿牛也只能抿着干瘪的嘴唇，蹲坐在石壁边突出的石块上，还是得守着这三大块并不昂贵的牛rou，毕竟也说不准有没有其他人路过顺手就给带走了。

    下雨时倒并没有多少寒气，雨停之后，每股风透过布衣的缝隙，带走阿牛身上仅剩不多的热量时，都不由得浑身一颤。

    “怎么还不来啊。”

    阿牛搓了搓粗糙的手掌，尽力地蜷缩起身子不露出缝隙，可总是东头堵住西头又露出来了，索性放弃了，百无聊赖地望着面前高高堆起的茅草丛。

    入秋了，天黑得很快，刚刚于良离去时已经接近黄昏了，仔细观察的话，太阳落下山头的速度rou眼可见，天边晕染成了橙红，几缕夕阳透过树杈的缝隙印在地面上，阿牛欣赏着太阳的画作。

    倒是没有野兔来一惊一乍，也不至于让茅草丛闹出点动静来，惹得阿牛徒欢喜，耳边只有风呼啸而过的声音，甚至要说闹出点动静来，阿牛反而还得担惊受怕的。

    这么久，他也没见过哪怕一只麻雀在这片林子里飞过，更别说什么野兔了，镇上老人可都在说，得是有头妖精的妖气给这些动物给吓退了。

    阿牛仔细一琢磨还挺有道理的，老虎盘踞的地盘不也没别的动物敢闯进去吗，要是真闹出点动静给这妖怪找上门，那可得是几条命都不够花的。

    天边的潮红如潮水般褪去，阿牛不由得皱起了眉头，他可从没有在这片林子里留到晚上过，不过这时候要让他回去，又有些放心不下。

    地上一大摊的血已经无声无息地浸润到土壤里，消失不见，土壤依旧是微微地泛着点红，看上去并没有被染上色，只是阿牛没注意到的是，刚刚脚边的那个小泥潭，依旧还是一片水汪汪。

    “咕~”

    许是想到了野兔，肚子不由自主地闹腾起来，中午也就白粥就了碗野菜，阿牛还特地留了些李婆婆给的碎饼，等着晚上吃顿饱的呢。

    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，月光也无法透过层层树叶投射进来，只能看到树顶一层白茫茫的边际和头顶寥寥的灿星。

    按理说阿牛觉得自己这时候心底应该要害怕得发怵了，抬头望着无比清晰的星辰，心中竟前所未有的宁静。

    “应该是不会来了。”

    阿牛叹了一口气，也不知是如释重负还是在惋惜。

    放松了蹲着几个钟头的小腿，散漫地躺在了石块上，堪堪多出了半个头的长度，就把小腿晃荡在另一侧。

    似乎是突然开了窍，意识到要是这个妖精来了，自己怎样的抵抗都是无谓的，干脆摆烂算了。

    于良啊，是个合格的好玩伴。出奇的，阿牛发现自己似乎打心底里没有怎么怪罪于良的不守承诺，毕竟好像自己和他一直都是两个世界里的人。

   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，被张婶赶出房间的那一天？趴在学堂窗户边偷窥的那一刻？亦或是挥舞起赶牛鞭的那一秒。

    阿牛懂事以后才明白，张叔请自己吃的那一顿棒棒糖究竟代表了什么，可即使是张叔说的随便吃，阿牛也只是拿三根，一根放在嘴里，一根揣在怀里，另一根带回去给于良。

    也说不上怕于良还自己吃独食什么的，也只是觉得应该带，所以就带了，而在自己说了要带给于良后，张叔看自己的目光，阿牛很喜欢。

    “天上的星星应该不会孤单吧。”

    阿牛伸出手，试图握住一颗比较明亮的星。

    边上不知何时多了两个人，一个正抽着烟，一片的烟雾缭绕，没有言语；另一个则跪坐在一旁背对着月光，面带着微笑端详着阿牛，不时还递过来几枚铜钱，面容模糊在月光之中。

    接过手里几枚铜钱，耐心地一枚枚细致数过，数累了，就枕在那道沐浴在月光中的身影腿上休息，等到一睁眼，应该就是天花板了。

    好像，又不是很孤独了呢。

    夜深了，林子中中瞬间就冷了不知几个度，这件单薄的布衣很明显已经无法起到了保暖的作用，可闭上眼的阿牛，笑得很香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