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五章：良弓藏（三） (第1/1页)

    也是那日，父皇赐了我府邸，是师傅陪我出宫去看的，并不是很大的府邸，应有的却都备齐了。

    “师傅，父皇既肯来看我，又送我这么好的生辰礼，心中定是记挂我的！”我兴致勃勃，将府邸上下转了个遍。师傅一路陪着我，并未多言语。

    “师傅今日怎无话？是哪里不舒服吗？”我很担心，拉了师傅在内庭院中坐。

    父皇命我次日搬进府邸，故此时府中婢女小厮还未分领差事，均进不得内庭，杂扫的仆人亦已退下，院中便只我与师傅两人。

    师傅愣了好一阵，终开口时，神色却满是担忧。

    “乐儿，今日是你生辰，为师本不该和你讲这些。”他顿了顿，“可圣上既已赐你佩猎云令，此事，便一刻也耽误不得……”

    “师傅想说什么？”

    师傅起身，整装后，竟向我跪下。

    “臣，猎云府府主益昌，见过青乐公主！”

    “师傅！”我猛然站起，手足无措，“师傅为何跪我？”

    “此一跪，一为认主，二为认罪。”师傅起身，已泪流满面，“乐儿，为师终是救不了你！”

    那一日，我与师傅于院中谈到了寅时，日出之刻，师傅送我回宫收拾行李。一夜之间，刚满十岁的我成了猎云府的小主子。

    猎云府乃父皇继位初时所建。当初，父皇虽靠着青族势力稳承帝位，表面上令朝野臣服。然而，经历了先帝末年之乱，朝中权臣与新贵皆分流而立，对新帝的诸多决议颇为不满，暗暗反抗。父皇亲政，似风平浪静，实则如履薄冰。

    明面好粉饰，暗箭却难防。此时军中之人尚不知可信否，父皇只能私下清查了宫中暗牢所困之人名单，从中选出了可拿捏的有用之才，建立了猎云门，本意只为暗中护帝王安全。师傅便是那其中一人，也是最得力的一人，得封门主。师傅不负帝望，带着猎云门在暗涌中护得帝王周全，亦杀出了一条血路。

    父皇凭此看到了希望，与其被动防守，不如主动出击！在父皇暗中相助下，师傅遍招能人，组建了猎云府，隐于世间，办帝王所命之事，杀帝王欲杀之人。

    “乐儿，你虽不通武功，但仍要学会自保。”师傅送给我一把精巧的手剑，一掌之大，刀刃隐没，上有暗卡，一按，刀刃便即可回旋显现，“自此刻起，你必将其随身携带。”

    “师傅，你杀过人吗？”我心中惶恐，愣愣盯着那手剑。

    “……若非万不得已，师傅定不会让乐儿沾上一滴血。”

    “那旁人会杀了我吗？”

    “师傅和师兄们定会护你周全。”师傅叹了气，“去吧，回宫收整，为师在这府里等你。”

    公主府书房中有一暗门，推门执灯入暗道，行不至一刻钟，便见一小门，出了门，便到了猎云府中。

    师傅带我走过暗道，推开小门时，眼前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场景。一间屋子，未有多余装饰，只挂了一副长轴山水图，放了一张小书案，笔墨纸砚齐全。因这几年我广读天下名论，靠窗一面墙边多了四排书架，上放满了书。

    “每日在屋中温习，却未曾发现画后暗门……”我心中苦涩，“师傅当初领了我来此处，是否已料到了今日？”

    “既是今日，不谈当初。”师傅握住我的肩，“乐儿，你记着，你是天家的公主，你是帝王的至亲，你身上流着尊贵的血，便是你踏破荆棘地，行遍腌臜事，你仍是这大励，最尊贵的公主，绝不可妄自菲薄！”

    未曾休整，师傅便得了圣命。

    “傅雨！”

    “在！”

    “召府中众人，前厅议事！”

    “是！”

    猎云府前厅站满了人，均着素衣，身形却各异，面色肃然。

    师傅领着我上坐，厅中人皆抱拳跪下。

    “见过府主！”

    “起来吧。”

    师傅端坐，神色炎凉，较平时更为冷烈，是我未曾见过的模样。

    “即日起，尔等跪拜，先拜公主，再拜府主。”

    “属下不识公主，只认府主！”一壮硕男子上前，捶胸一跪，“当初，是府主救了孟三，又授孟三一身武艺，孟三才得以残喘。试问公主，孟三和村里乡亲遭冻挨饿时，皇家何在？孟三老娘饿死时，官兵何在？哥儿姐儿冻死时，公主又何在？”

    “孟三！不可胡乱攀扯。”师傅沉声，“公主方过了十岁生辰，你所言之事，公主如何管得？”

    “既是如此，孟三如何拜得公主！”那孟三面上黝黑，剑眉飞扬，一身腱子rou将粗麻衣服撑得紧紧的，“孟三此生，一拜父母，二拜恩人，三拜出生入死的兄弟！旁的，便是天地，便是圣上，孟三都不拜！”

    “放肆！”师傅动了怒，却未动作。

    “以往府中众人均畅所欲言，怎的公主来了，就说不得了！”孟三哮着，眼上却挂了泪。

    “哎呀！孟三兄弟！”另有一人急急上前，挽住孟三，“你别哭啊！你偏就是个急性子，软心子！府主做事向来有考量，你何不等府主把话说完！”

    那人极高，却十分瘦弱，穿着较为贴身的布衣，一双手挽着孟三，手臂还没孟三手肘粗。一张脸苍白，唇亦苍白，声若浮丝，不似男人，竟比女人还阴柔。

    “蚀空兄弟！你莫要拦我！”孟三还欲挣扎，却似怕伤了那蚀空，不好发力。

    “府主既要我等拜公主，等会给我等理由。”蚀空盯着师傅，目光灼灼有力，丝毫不顾残烛之姿，“若府主说不出道理，蚀空第一个不从！”

    师傅命一老朽领我暂出前厅，那老朽带我回了书房。

    “老朽便倚老卖老，不称公主了，随府主唤声乐儿吧。”他一脸慈善，四肢虽精干，肚子却圆滚滚的，憨态可掬，很是亲切，“府中人都唤我傅叔，乐儿亦如此便好。”

    我点了头。

    “傅叔，孟三说的，可是真的？”我握着茶杯，却再喝不下，“他的娘亲、兄长，还有jiejie，都死了？”

    “都死了，”傅叔叹着气，“时候不好，家乡遭了山匪洗劫，又逢大雪饥荒，全村都死了，只有孟三被护在空地窖里，他阿姐把仅有的口粮塞给了他。”

    “官兵何在？赈灾粮何在？”

    “朝中内战，官爷们哪有心思管乡野贱民，左右一个小村庄，死光了便死光了。”傅叔眉间含了恨，“若早些有这猎云府，也不至于此……”

    “为何？”

    “乐儿以后便知……”院中有脚步声，傅叔看向门外，“……乐儿今夜便知。”

    我随之望去，见孟三第一个奔进了门。

    “孟三有罪！”他猛的蹲在我面前，面上眼泪鼻涕混作一团，“乐儿！三哥错了！三哥日后定不再凶你！”

    我心中一惊，来不及发话，蚀空也蹲了下来，伸手推了一把孟三。

    “起开！莫要吓着孩子！”蚀空拉了我的手轻拍，语气柔柔，“好乐儿，一夜未眠，眼下还有些时辰，空哥儿带你去歇歇？”

    我手足无措，只得看向师傅，师傅亦哭笑不得。

    “罢了，左右这府中上下，皆是一心。”师傅摇了头，终是笑了，“乐儿，这些便都是你的再世亲人。”

    “那我要当大哥！”傅雨跑了进来，眼睛红得像猴子。

    “小兔崽子！”孟三单手将傅雨拎了起来，“满屋子长辈！老子才认领了三哥，你敢当大哥？”

    “我不管！”少年使劲挣扎，“我就要当乐儿大哥！谁敢伤她，我傅雨就敢拼命！”